圖片引用自網路~阿里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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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月匆匆如白駒過隙,指尖流沙又一年。每到了春天氣候多變日子總是煎熬,尤其是今年的春天比起往年更是艱難。

打從舊曆年前,市面上的氛圍就變得沈悶無聊毫無希望,如今春分已過,百業蕭條的台灣按理說應該空氣清新才對,可只有車流變少霾害卻更厲害了!天上飛機亂飛音爆頻傳,騎機車出門一趟眼睛都痛的厲害。

都說抱怨是最大的噪音,然而這不是抱怨而是陳述事實,真正的噪音我家是聽不見的,三十年來都不曾有過電視機的台灣家庭真的很稀少,更何況去年夏天老伴還將自己的鋼琴賣了!徹底揮別巴赫、蕭邦和莫札特等古人,他說:「去他的古典音樂。」

早年台灣曾有一個廣告詞:「學琴的孩子不會變壞。」三十多年過去了,學琴的孩子沒有變壞只是變得驕傲,再來又變成找不到職業的啃老族。如今「油管」上充斥一堆半裸的女孩彈奏鋼琴博眼球掙流量賺廣告費,彈琴的男子倒是很少,沒有事業線、美腿細腰與美背大長髮可露,大約都轉業去了吧。

老伴說他幼時非常癡迷於古典音樂,也下過苦功夫勤練,雖不曾拜師也自然天成,讀大學時靠著家教的微薄收入找過老師學習作曲法,他對古典音樂的造詣很驚人我是形容不來的。

我再見到他時,他已經過五十歲,門店關張自帶著幼子病退在家,當時的他每天彈奏七、八個小時也不嫌累,就這樣持續了五、六年不曾中斷,爾後每當我做飯的時就他就演奏「幻想波蘭舞曲」來陪伴,此曲彈奏的時間長又有凌亂狂暴的音符穿插其中,正好遮掩抽油煙機的聲音,一曲終了正好上桌吃飯。

曾經很羨慕他能讀總譜隨手就彈,還能比較各種版本的樂譜上不同的指法和記號,音符記號之於他如同面對面的好友娓娓道來互通心意。

他的彈奏富有情感有畫面也有自己的懷想,時不時還為我講一講作曲家的時代背景與生平還有些有趣的小故事,他說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聲音氣味,西方的古典音十八世紀是高峰期,到了十九世紀中葉沒落了,二十世紀以後簡直不堪聞問。

可是去年他居然將自己的鋼琴賣了!這要從四年前他恐慌症又發作的春天說起。老伴一直有精神官能症自小我就知情,曾經年少的我也被這種症狀折磨過,後來遠走他鄉離開台灣之後我好了,可沒想到他都老了還沒痊癒,且時不時的發作。音樂與太極拳曾經是他認為可以治癒自己的一種方法,所以他持之以恆。

四年前的春天他又開始失眠恐慌,視力早就衰退的他不能坐車,速度令他心跳加速,一到夜晚他就悲傷痛苦欲死,氣候改變會飲食失調嘔吐腹瀉,他在網路上找到一家專治精神官能症的「拉菲爾人本診所」,當時的他實在太痛苦了,只好死馬當活馬醫,去了幾次做了電療與諮詢略有好轉,可他居然厭惡起古典音樂!一聽就渾身不自在,最終是全然聽不得了,也放棄了彈鋼琴。

那幾次電療是在問診後依據每次不同狀況選穴道貼片做微電擊刺激,至於個人諮詢或是集體討論的課程他去了兩次就不肯再去了,原因是要與醫生或是同室的陌生人交談互換經驗,他是連症狀都說不清的人如何講話?很多患有自律神經失調或是精神官能症的的人其實很不願意描述發病原因甚至不愛說話。他看著我尋求意見,我說:「同病不一定要相憐」就帶著他回家,我想,如果患者自己能說清楚講明白,就不會有失眠、焦慮、恐慌和憂鬱的症狀發生了。

老伴只願意對我說話,什麼話都說,說著說著就說到音樂,他說:彈鋼琴是個苦差事。我問他這麼苦為何那麼認真練?於是兩人開啟抽絲剝繭的敘述對話,一切都從盤古開天說起。

此乃緣起於他自幼兄姊都學音樂,家裡有許多古典音樂黑膠唱片,鋼琴曲多是拉赫曼尼諾夫的演奏。他住的是三層洋房三樓是跳舞廳,大姊姊自幼跟著外國神父學習鋼琴,如今他還保有一本五十年前大姊的琴譜,大哥學古典吉他也學打鼓,家裡有鋼琴,父母還從香港買回昂貴的大提琴、小提琴和吉他給大哥,教授他的老師也是當時的大師級鼓手,還去了日本專業學藝;他的弟弟更是公認的音樂天才,樂譜過目不忘,聽過的音符能絲毫不漏鍵的彈奏,長大後家裡也送他到奧地利學習音樂。
至於他自己,什麼也沒有,他是自幼體弱不能出門,走不遠也跑不了,整日病歪歪的飲食無味還患有重度近視,家人郊遊下館子他都不能一起去,只有傭人看著他。

我笑稱他家是好野人(有錢人)他是富家子,他無語,爾後他再說起幼時情景時,我總想起張愛玲形容她那些表姊妹的句子「長在錦繡堆的乞兒。」

他幼小病弱無人理睬,手足與父母同樂時他早早的被遣去樓上套房獨自睡覺,黑燈瞎火的黑房間裡小小孩恐懼憂慮還伴隨著身體的不舒服,胡思亂想地等著父親上樓睡覺。直到現在花甲已過他還是懼怕天黑,身體不舒服就自己關入黑房間待著。

猶記得早幾年他大哥遭逢變故來家裡小住的那幾天,聽他彈奏蕭邦的練習曲時也拿起一把吉他彈奏一小段巴赫的曲子,老伴饒有趣味的在琴鍵上重複了一次音符,大哥隨即放下吉他出門去;一日公公與大姊夫婦和小弟都來家裡看望大哥,一家人彈琴唱歌跳舞好不熱鬧,然而老伴枯坐一旁,眼裡落寞羨慕的神情讓人看著心酸;他的父兄手足親眷都無一人問他過的好不好,直至離去也不曾眼神關照,他們都知道他病了,也看到那瘦骨支離羸弱不堪的身形與沈默,只是都選擇忽視和不理會。

後來我懂了,他為何對古典音樂那樣執著,他的鋼琴造詣直追鋼琴家等級還自嘲是音樂在家,他彈奏古典吉他名曲《阿罕布拉宮》指法嫻熟音樂性更勝大哥,他說少年時會的古典吉他曲目更多現在都忘了,他練琴練得那麼勤原因只有一個,他希望能與兄姐手足一起玩耍,他更希望得父母一句誇獎,哪怕父母從不栽培他,他也希望能與家人有共同語言、能說說話,卻終不可得,只得了大哥一句評語,稱他為「鬼才」,原來在他們心目中他是一隻鬼。

自那幾次電療後,老伴對古典音樂真的是厭棄了,加上乾眼症白內障深度近視,眼睛疼痛看譜吃力,他放棄了。放棄得真徹底,好像腦迴路被改變一樣,他愛上了中國古典音樂,五音平和的國樂聽著舒心。他嘗試將國樂融入大自然的蟲鳴鳥叫與潺潺流水甚至海濤聲或雨聲,他自己用平板電腦玩混音玩得不亦樂乎。後來乾眼症找到舒緩方法,他瞇著眼睛學著剪輯影片也有模有樣。

藝術這種東西其實不必用金錢堆砌,心中有美好才會看見美好,能傳達美好就是藝術,讓別人也看見美好,人世間就更美好了。喜歡就是喜歡,性情堅韌又資糧具足的人才會孜孜不楔的追求美好,世間所有的藝術都是為了模仿自然,若模仿不來不妨靜下心欣賞大自然也是藝術人生。

今年春天快過去了,寒潮暑燜紫爆陰霾與飛機引擎聲交織的大氣壓力下,台灣人如同暴躁的小動物般言行都不入眼,幸而老伴眼力勁不好使,都看不見,這何嘗不是一種幸福,我亦老去,私心竊喜於他也看不清我衰老的容顏了,他應該記得我年少模樣吧,我們是少小相知老來為伴,相信到了夏天他能更舒坦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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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修改日期: 2021 年 03 月 28 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