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第一狠人
民國第一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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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載自天涯論壇,作者:wu用的青春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歌手朴樹在一檔音樂節目錄製現場,唱著這首《送別》時,一曲未了,早已泣不成聲。

他說:「我要是能寫出這樣的歌,死在那裡都值了。」

也許李叔同從未想過,自己的作品會讓一百年後的人潸然淚下。

李叔同有很多個頭銜,著名音樂家、美術教育家、書法家、戲劇活動家、佛教大師,他是張愛玲最崇敬的人,張愛玲曾寫道:「不要認為我是個高傲的人,我從來不是的,至少,在弘一法師寺院轉圍牆外面,我是如此的謙卑。」

成就大師李叔同的因素有很多,但他的「狠」一定是其中最重要的因素,無論是對愛人,對友人,對自己,李叔同都充滿了決絕,無論是對前塵,還是對現在,他的姿態向來凌厲至極。

如果要從精神層面給李叔同的「狠」評個等級,他可謂是「民國第一狠人」。

他的日本小妾雪子曾說:「先生普度眾生,為何獨獨傷我?」而被他所傷的何止小妾。

如果說「決絕」是成為一位狠人的充分不必要條件,那麼李叔同絕對算是高段位選手。

在他的一生裡,面對著許多次選擇時刻,次次快刀斬亂麻,從不拖泥帶水。

教育家黃炎培這樣回憶李叔同與她的日本妻子雪子訣別的場景。

1918年的西子湖上,一南一北劃來兩艘木船,一男一女各立船頭,一人著樸素僧衣,一人穿異域和服。

婦人緩緩說道:「明日我就要回國了。」

僧人道:「好。」

沉默片刻後,她想最後一次挽留眼前人:「叔同……」

僧人答:「請叫我弘一。」

「弘一大師,請告訴我什麼是愛。」

「愛,就是慈悲。」

叔同不再回頭,一槳一槳盪向湖心,連人帶船一起埋沒湖雲深處,叔同夫人大哭而歸。

15年前,當母親去世後,李叔同將名字改為李哀,孤身前往日本留學。

1906年秋天,李叔同考入東京美術學校油畫科,成為首位專攻油畫的中國留學生,而雪子是他的模特,後來成了他的戀人。

李叔同回國時,雪子不顧他早有妻室,也不顧家人的反對,毅然決定跟隨他來到中國,成了他在上海的妻子,宜室宜家,一轉眼就是八年。

李叔同在杭州虎跑大慈寺皈依三寶時,禪房上貼著四個字:「雖存若歿」,意思是,我雖然活著,但你們就當我死了吧。

有學生詢問法師:「老師出家何為?」李叔同淡淡地說:「無所為。」

學生再問:「忍拋骨肉乎?」他答:「人事無常,如暴病而死,慾不拋又安可得?」

雪子只是眾多塵世牽絆中的冰山一角,對於李叔同來說,他狠心放棄的事與人何止雪子。

1880年,李叔同出生於天津顯貴之家,父親李筱樓為其取名李文濤,字叔同,母親是家中的四姨太,生他時母親17歲,父親71歲,老夫少妻,麒麟貴子。

李叔同天資聰慧,五歲時讀《昭明文選》能朗朗成誦,被譽為神童。父親李筱樓去世時,直隸總督李鴻章親自前來弔唁,見李叔同聰明伶俐,甚是喜愛,斷言道:「此子日後定是曠世奇才。」

至15歲時博覽群書,作出詩句「人生猶似西山日,富貴終如草上霜」,便開始痴迷於戲曲,有時還客串角色。

然而,做母親的見不得兒子日日與「賤行」廝混,決定為他尋一門親事,18歲那年,李叔同娶茶商之女俞氏為妻,當家兄長文熙撥出30萬元供他家用。

彼時,李叔同感受到時代的翻雲覆雨之變,一直關注維新變法。變法失敗那天,李叔同將報紙撕碎,仰天長嘯,轉身回屋,刻下「南海康梁是吾師」的印章。因為這枚印章,他受到牽連,帶著母親與妻子避走上海。

因舉世無雙的才華,李叔同很快在上海文壇聲名大噪,與袁希濂、許幻園、蔡小香、張小樓結金蘭之誼,號稱「天涯五友」,一時間風生水起,洛陽紙貴。

李叔同在藝術上的地位前無古人,他是中國第一個話劇團「春柳社」的創始人,是中國油畫之鼻祖,也是中國現代歌曲的啟蒙先驅,這些看上去抽象的頭銜,背後是李叔同對藝術的極致熱愛。

然而,在出家前,他將自己視如瑰寶的全部藏書、字畫、折扇等贈予他人或銷毀,並於剃度後發誓:非佛書不書,非佛語不語。

兩個妻子,三個孩子,無數成就,人生贏家李叔同放下的是別人幾輩子也活不出的人生。為何狠絕至此?李叔同追求的到底是什麼?這是後世人一直在爭論的話題。

他的弟子豐子愷的話,似乎更加貼切:「我以為人的生活,可以分作三層:一是物質生活,二是精神生活,三是靈魂生活。物質生活就是衣食。精神生活就是學術文藝。靈魂生活就是宗教。藝術的最高點與宗教相接近。二層樓的扶梯的最後頂點就是三層樓,所以弘一法師由藝術昇華到宗教,是必然的事。」愛他的人,無不為他悲傷,但懂他的人,並不覺他薄情。

豐子愷還說:「我們上音樂課時,比上其他一切課更嚴肅。」

「狠心」的李叔同在交友育人上亦秉持著自己的狠人之道,與李叔同交,從沒有「容易」二字。

在朋友歐陽予倩看來,李叔同做人沒有一絲圓融:「自從他演過《茶花女》以後,有許多人以為他是個很風流蘊藉有趣的人,誰知他的脾氣,卻是異常的冷酷。」  

在日本留學期間,兩人因共同創立「春柳社」結下深厚的友誼,有一次李叔同約歐陽予倩早晨八點鐘去看他,李叔同住在上野不忍池畔,相隔很遠,總不免趕電車有些耽誤。

等到歐陽予倩到了他那裡,名片遞進去,不多時,他開開樓窗,說道:「我和你約的是八點鐘,可是你已經過了五分鐘,我現在沒有功夫了,我們改天再約罷。」說完他便一點頭,關起窗門進去了。歐陽予倩知道他的脾氣,只好轉頭就走。

朋友情分在李叔同的原則面前形同虛設,無論是誰觸碰了自己的紅線,絕不姑息。對所有人一視同仁,這是一位合格狠人的高級修養。

出家後,李叔同幾乎不見客,訪者殷勤求告,他以一句「老實念佛」默退,故人來信,他告知郵差「此人他往,原址退回」。

不僅對友人要求苛刻,李叔同甚至還「唆使」朋友自殺。

1912年,李叔同應邀赴杭州,在浙江兩級師範學校任音樂、圖畫課教師,與夏丏尊是同事。

一次,學生宿舍失竊,始終沒有搜到證據。夏丏尊身為捨監,自覺管理不力,破案無方,陷於深深的苦惱。於是去找李叔同求教,李叔同說,這事好辦。

李叔同指點他,「你若出一張佈告,說做賊者速來自首,如三日內無自首者,足見舍監誠信未孚,誓一死以殉教育。果能這樣,一定可以感動人,一定會有人來自首。這話須說得誠實,三日後如沒有人自首,真非自殺不可。否則便無效力。」

夏丏尊大驚,他承認李叔同說的有道理,但是他沒有實行的底氣。又轉念一想,倘若換成李叔同,一定會果斷實行,於是夏丏尊將「自殺」改成「絕食」。果然,不到三日,偷盜者就前來自首了。

凡事極度較真,這在別人眼裡看來近乎病態的執著,在李叔同看來,是做人的根本。

日籍教師本田利實平日十分孤傲,只「畏懼」李叔同。有次去李叔同辦公室取筆墨,動筆之前,特別安排人望風,說一旦李叔同回來就得馬上通知他,因為「他的辦公室我不敢擅入,筆墨也不敢擅用。」

這樣一位人狠話不多的老師,時常是學生們的噩夢,豐子愷曾回憶道,那時李叔同多看他一眼,比什麼都可怕。

豐子愷音樂資質平平,最開始上音樂課時因為緊張時常出錯,鋼琴彈得亂七八糟,每彈錯一次,李叔同就抬頭看他一次,不說一句批評的話,就嚇得豐子愷心驚肉跳。

但豐子愷在繪畫方面是個天才,李叔同看在眼裡記在心上,有一次年輕氣盛的豐子愷因不滿訓導主任的狂妄言行,與其發生肢體衝突,面臨著被開除的風險,李叔同立即向全校師生道歉說:「學生沒教好,是老師的責任」,豐子愷才因此免於被開除。

「想做一個好的文藝家,先要學會如何做一個好人。一個文藝家沒有器量和見識,無論技藝如何精湛,皆不足道。」老師的這句教誨,始終被豐子愷作為信條愷奉行終生,終成一代大家。

與豐子愷相反,在李叔同的眾多學生裡,劉質平的音樂資質最高,有一天,劉質平做了首曲子,請老師指點。李叔同拿過去看了看,忽然開口說道:「今晚到音樂教室來找我吧。」

當晚大雪紛飛,劉質平準時來到教室外時,發現門窗緊閉,裡面無聲無息,但走廊上卻已有了腳印,出於禮貌,他沒有擅自推門,而是立於廊前,在風雪中​​垂手等候。

過來許久,教室裡燈光亮了起來,門聲一響,李叔同手裡拿著懷錶踱步而出,說道:「時間無誤,你嚐到風雪的滋味,可以回去了。」原來,他在考察學生的心性。

劉質平家境貧寒,為此李叔同時常資助他的學費,儘管此時李叔同有天津上海兩個家需要養活,他還是從每月的薪水里省出二十元資助劉質平。

李叔通似乎總能散發出一種強大的氣場,提醒別人「只可遠觀」,但當絕世狠人偶爾露出他溫情的一面,你才更了解他的境界和魅力

夏丏尊曾對弘一法師說:「這手巾太破了,替你換一條好嗎?」被拒絕。對別人狠對自己寬,這是一種尖酸;對別人狠,對自己更狠,才算是真正的狠人,李叔同將這種理念,貫徹在自己生活的方方面面。

在話劇《茶花女》中,李叔同反串出演瑪格麗特,為了更接近女性的體型,李叔同幾天斷食,本來就清瘦的他,把腰身收得比女人還細。

這次斷食只是一次短暫的試驗,為了進一步磨練自己,1916年冬天,37歲的李叔同入杭州虎跑定慧寺,斷食17日,並把自己這17天的經歷寫成了著名的《斷食日誌》。

斷食結束後,李叔甚感身心輕盈愉悅,於佛教「漸有所悟」。

在弘一法師看來,世間一切慢慢品味,都是好的,咸有鹹的好,淡也有淡的好,世​​事皆不入心,世事皆在心中。

而另一方面,弘一法師有著驚人的自律,永遠用最嚴格的要求督促自己。

一次,豐子愷給他寄一卷宣紙,請書佛號。宣紙有餘,法師便去信問多餘宣紙如何處置?還有一次,豐子愷寄郵票給李叔同,因多了幾分,李叔同便寄還豐子愷。從此之後豐子愷都會在信中註明:若有多餘即贈予法師。

豐子愷去望老師時,見他用麻繩束襪,就買了些寬緊帶送他。李叔同以為是外國貨,一再拒絕,豐子愷說:「這是國貨,我們自己能夠造了。」他方才收下。

每到一處,弘一大師必定先立三約:一、不為人師;二、不開歡迎會;三、不登報吹噓。素菜之中,他從不吃菜心、冬筍、香菇,因為它們的價格比其他素菜要貴幾倍。

34年青燈古佛,弘一大師每天活在極度的自律中,飽嚐執著之苦,卻又時刻在對抗「我執」。

彌留之際,他對妙蓮法師說:「你在為我助念時,看到我眼裡流淚,這不是留戀人間,或掛念親人,而是在回憶我一生的憾事。」床邊的矮几上,一張舊信紙上留著他最後的墨跡:悲欣交集。

如何,愛如何,生命該如何,為了求索這些答案,他的一生總是不近人情,對蒼生對自己,都透著一種狠絕,然而狠到極致又昇華成慈悲。

結語

1942年,弘一法師圓寂於泉州不二祠溫陵養老院晚晴室。圓寂前再三叮囑弟子他的遺體裝龕時,在龕的四隻腳下各墊上一個碗,碗中裝水,以免螞蟻蟲子爬上遺體後在火化時被無辜燒死。

當生前的一眾好友收到大師的親筆信時,他已離去多時,信上寫著:「君子之交,其淡如水。執象而求,咫尺千里。問餘何適,廓爾忘言。華枝春滿,天心月圓。」每封信的內容一致,只是圓寂的日期空著。

作家林語堂這樣評價李叔同:「他是我們時代裡最有才華的幾位天才之一,也是最奇特的一個人,最遺世獨立的一個人。他曾經屬於我們的時代,卻終於拋棄了這個時代,跳到紅塵之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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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修改日期: 2019 年 09 月 05 日